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副所长、博士生导师 杨念群 教授
首先在此对湘学研究院的成立表示祝贺,刚才看了一下会议准备的材料,我觉得湖南省有关领导有举全省之力投入湘学研究的气象,非常令人鼓舞,所以非常高兴能来参加这个座谈会。
刚才几位老师都谈了有关湘学研究的设想,以及对未来的展望,提出了若干很好的建议。对什么是湘学的理解,我觉得应该分阶段来加以把握,当然我非常同意方克立老师的意见,因为湘学本身的产生是跟宋明理学总体潮流的演变密切相关的,因此完全可以把它作为宋明理学的一部分来加以认识,以确定它的位置,这是理解湘学的出发点。但我自己还有一个看法,湘学之所以在近现代以来突然变成了一个核心的关注点,我觉得就在于这个学派有跟其他地域学术流派不同的特点,那就是湘学的近代性表现得非常鲜明。谭嗣同曾经说过,湖南人在以往是默默无闻的,经过同治以后,才突然影响大增,以致于全国都是湘人的踪迹。之所以如此,一方面固然跟传统的湘学精神得以传承,包括它作为宋明理学内部的一种思想形态的延续和转变有一定关系。同时我更觉得,湘学中有一部分内容之所以被激发出来,应该和清政府所面临的西方挑战的命运密切相关,也就是说,湘学在回应西方挑战时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内在精神或内在气质。所以我觉得应该要把它分阶段加以研究。一方面我们要看到湘学跟宋明理学或者是跟传统儒学之间存在着传承关系,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看到它表现出的一种近代性的特征。湖南人实际上是非常讲究事功的一个群体,跟其他区域有非常不一样的地方,其古已有之的经世风格对近代变化的适应性很强,很容易面对西方挑战时实现自身的转化。举例而言,当洋务派群体崛起的时候,按理来说,江浙一带最先接受西方的影响,而且出现了很多积极吸纳西方思想的先行者,但是真正挑头做洋务的大员,恰恰都出现在内地,比如以曾国藩为首的洋务群体就是个最鲜明的例子。那么我们应该怎么样解释这个现象呢?在我看来,湖南虽处内陆地区,但湘学本身有自己一套传统的经世致用的逻辑,一旦面对西方冲击时,其内在的活力就会被激发出来,形成一套比较有效的应对手段。 龙8国际网页登录
刚才各位老师都谈到了湘学具有开放性,我认为,关键在于这种开放性并不是等到需要应对西方挑战的时候才出现的,在其起源的源头上它就具有某种开放性。湘学的形成并不只是完全靠湖南人自己实现的,而是跨地域合作的结果。比如湖湘学派的创始人张栻是四川人,对湘学思想形成影响甚深的朱熹是福建人,朱熹跟张栻在岳麓山讲学,比鹅湖会讲还要早一些,但他们都可列入湘学的开创者之列。所以湘学在源头上就是一个流动的开放性的结构,是一个不同籍贯、不同流派的人不断地汇集到湖南,借助讲学这个平台,不断地进行辩论,和思想碰撞而形成的。所以我们研究湘学,不要抱有一种本位主义,不要认为湘学就是湖南人自己的东西,这应该是我们把握湘学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出发点。
湖南在近代以来,出了很多著名的军事人才、政治人才,从曾国藩到毛泽东,都是搞政治的大家,这实际上与湘学对世界的特殊认知方式有关系。确切而言,湘学里面有一种把思想理念转变成实践方式的强烈欲望,治学绝不满足于仅仅停留在一种单纯的思想表达上面。这是湘学特别重要的特点。当年我看有关左宗棠的史料,他当湖南渌江书院的山长时不光只是教学生在书斋里念书,有一次在书院教学,他突然停了下来,把学生拉到附近的山野里边亲自为学生指点用兵之道,面对复杂的地形,他会亲自教学生如何埋伏军队,以及军队之间应该怎么配合等等问题。作为书院山长,左宗棠讲的不是简单的书本上的知识,而是要把它转变成一种实践的形态。但是广东就不太一样,广东知识人受心学鼻祖陈白沙和阳明学思想的影响非常大,他们更强调知行合一,认为只要心灵感悟到了知识,就能获得行动的效果。甚至认为只要把思想宣传做到位了,就等于采取了行动,或者随之就会自然产生一种行动的力量。这跟湘学的思想体系完全不一样。所以近代历史上广东人在很多时候搞政治都不太成功。譬如在戊戌变法期间,康有为、梁启超总觉得只要把皇帝说动了,让皇帝的道德心受到感召之后,自然会形成一股力量弥漫到政治和社会中去,转化为一种强大的变革行动,戊戌变法失败的结果证明这是一种天真的想法。湘学很大程度上是通过把道德修养,经过经世致用的手段转化成某种政治或军事实践的学问。湘学的这些特点可以和不同的学术、不同的思想传承流派进行比较的过程中加以认识,那将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本文来自龙8国际网页登录
我想说的最后一点是,我看了一下湘学研究的课题设计,发现一些基本的方面都涵盖到了,但是我觉得,我们做湘学研究的视野还应该更开阔一些,应该从一个跨学科或多学科交叉的角度来进行研究,切不要把它仅仅限制成一种思想史研究的对象,因为湘学一个最重要的特点就是注重行为实践,在近代的事功表现方面非常有成就。如果把湘学仅仅理解为一种单纯的中国思想史研究对象,或者仅仅去致力于梳理这一学术思想的发展脉络,那我觉得这个工作其实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湘学研究要有突破,我们就不能重复原来的工作,应该要从中国社会史研究,区域社会史研究,宗族史研究等多重角度去探索湘学的多样性。我们应该在更广阔的学科探索的背景下对湘学进行重新定位,这样才能使我们的湘学研究具有更复杂的内涵,更加广阔的视野和更加宏大的眼光。这也是我本人对湘学研究院未来发展的真诚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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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系作者在湖南省湘学研究院专家顾问北京座谈会上的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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